花鳥藏

　　黑暗的房間裡頭，茜色系的火光微弱發散著。

　　如同夜空的長髮，反射著光芒，流洩而下。你微笑，在睡夢之中，長長的睫毛顫動著。那是平靜地吐息，就像是往常一般。

　　為什麼露出那麼幸福的微笑呢？

　　即使我不在你的身邊，也沒有任何的關係嗎？

　　我用著四肢向你走去，如同野獸一般。尖利的牙齒、灰色粗糙的毛髮、強壯的四肢。

　　啊，是狼。你笑著這樣說。

　　我的肚子好餓好餓好餓，即使是再怎麼會忍耐的生物，半個月沒有進食也會感到飢餓、無力，並且從中湧出殘暴。

　　啊，是阿八啊。你笑著又開口。

　　用指尖像是安撫小孩一般梳向我的頭髮，乾燥的頭髮摸搓著，從你紙縫而落。你的身體散發著只屬於你的氣味，不管到了哪裡，我都可以記著那樣的味道。

　　還很害怕人類嗎？啊……阿八明明什麼壞事都沒有做啊。你用臉頰磨蹭著我。

　　我的手指顫抖，然後壓在你的脖子上，用牙齒嚙咬著脖際。

　　被狼養大的孩子，即使是被人類帶回來，還是沒辦法抹滅掉狼性的一面吧。被害怕著、被厭惡著，嗯……沒有關係。

　　只要你知道是我就可以了。

　　到底是從人變成狼，或是由狼變成人，這些都無所謂。能夠真心接受的你，還有打從心底可以接受你的我，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為什麼非得要把你吃掉不可呢？

　　肚子好餓好餓。

　　從眼睛流下來的淚水，滴在你的臉頰上頭。

　　明明不吃也沒有關係的。但是我的肚子好餓好餓。

　　你笑著，十分幸福的樣子，但那並不是對我的微笑。

　　即使是把你吃了，也絕對不可能合而為一。更不會因為這樣而得到幸福，只覺得很悲傷而已。

　　好餓好餓好餓。

　　氣味、觸摸、只是這樣看著，完全沒有辦法滿足。

　　「你在看哪裡啊？」同組的鉢屋三郎手拿著忍蛋之友，皺起眉頭說著。「老是心不在焉的話，小心被留級喔。」

　　「真是多管閒事，三郎。」

　　「請說這是關心。」

　　「謝謝你的雞婆。」

　　「……真是有夠不親切，我要去跟兵助說喔。」

　　三郎的抱怨並沒有傳到竹谷耳裡，只是隨著其他的聲音，漸漸在他腦袋淡出，逐漸轉為寂靜。殘留的聲音，接近蟲鳴般，嗡嗡響著。

　　竹谷的視線並沒有移動，只是朝著窗外看去。

　　蒼藍色帶著白點的天空，空氣之中帶著些許的水氣，那並不是要下雨的徵兆。竹谷垂下眼眸，從皮膚透過的溫度，他大概可以推測出來，那是下雪前的警告。

　　氣溫非常的低。

　　不過即使如此，忍耐這樣的寒冷也是訓練的一環，這是絕對不能抱怨的。

　　要結凍了。

　　快死掉的感覺。從指尖和脖際感受到冷風像刀鋒銳利，切割著裸露在外的皮膚。再過幾天就是實習的日子，這種天氣不管是誰都覺得太過難熬，不過即使是和老師或是其他人抱怨，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前幾天出發的い組，也差不多該到了回來的時間。竹谷這樣想著。

　　走廊上吵雜的腳步聲，配合上教室拉門被用力的拉開。一年級天藍色系制服從門縫探進，引來眾人注意。

　　「竹谷前輩！毒蟲又逃跑了！」後輩們髒著臉，被冰凍的手和鼻子發紅，看起來有點痛，看樣子應該已經在戶外找了很久的模樣。「對不起……」

　　「啊啊……沒有關係沒有關係。」輕輕拍著後輩的頭，原本只是想要讓他們不要太緊張，沒想到卻讓對方流下眼淚。「不用哭啊，真是的……一平、孫次郎，去通知其他委員會成員，大家一起找吧。這麼冷的天氣，毒蟲們還那麼有精神，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事啊。」

　　「是！」

　　「以後發現到這種事，不要自己一個人找，記得要通知我，可以嗎？」

　　「是！」

　　「很好。」

　　來自後輩們有精神的回答，大概對於一年級的學生來說，這樣的小小失敗很快的就會不放在心上了吧。

　　如果可以藉找毒蟲這個意想外的活動，來稍微紓發一下他莫名其妙的壞心情，似乎也是不錯的好主意。

　　「三郎，你和雷藏先回房間吧。」竹谷放下課本說。

　　「哦，知道了。」

　　踏出室外的時候，被迎面的冷風狠狠地刺著，所有的人都皺起眉間，只有竹谷一個人像是沒事一樣繼續走著。

　　啊，這種天氣啊。

　　讓低年級的後輩在這種天氣還出來，也太過可憐了。

　　在實習歸途路程中的い組同樣也很可憐。大概汗水也會因此被結凍吧，停留在身體上，或是殘留在衣服裡。貼緊的肌膚，凍的發紅發痛。

　　啊，或許兵助也是相同的情形吧。他雖然體溫很高，卻意外的怕冷。現在一定是用著意志力和天氣奮鬥著。雖然逞強的兵助很有趣，但如果偶爾能夠坦率一點的話那就更好了。

　　竹谷已經半個月沒有看到兵助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那個夢。討人厭的夢境，讓人無法思考的夢境。被狼養大的孩子，那的確是他真實的寫照，即使被人類撿回，也不曾有一天忘記過狼群的生活。

　　他的第一個母親，是毛色十分漂亮的母狼。強壯的四肢，壓在他身上總是放鬆力道，然後用鼻子摸搓著他，刮咬著他的脖子。教他低吟，教他謀生，教他怎麼去珍惜生命。

　　不可思議的母親。

　　「在這裡喔。」竹谷指著東邊的方向，「毒蟲往這裡走了。」

　　「欸？」「真的嗎？」「前輩好厲害！」

　　佩服的聲音此起彼落著。

　　「這也沒有什麼好厲害的。只是──直覺而已。」

　　這麼說來倒是想到，以前也曾經有過這樣的事。被前輩們詢問為什麼會那麼了解動物們的習性或是話語的時候，他很單純的回答了：

　　那是母親（母狼）教給我的。

　　騙子、說謊、真噁心。大概被這樣子說過吧。啊，人類太可怕了，即使是說了實話，也會被認為說謊。

　　不過沒有關係，只要有能夠理解的人就夠了。他是這樣想的。

　　「再不快點的話，可是會被凍僵的喔，你們。」

　　第一片雪晶，從天空落下。

　　乾燥的。以著極為緩慢的速度掩蓋著土地。

　　啊，如果再不把那些毒蟲找回來的話，大概會因為這場雪而死去或是消失了吧。

　　「竹谷前輩真的是太厲害了……」後輩們依舊停在剛才的話題打轉。

　　「啊……是嗎……」

　　「很厲害、超級厲害的呢！」

　　「啊……嗯……這樣啊。」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真厲害！」

　　以前的久久知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

　　「那是當然的啊，不然他怎麼當你們的前輩呢。」突然發出的聲音，配合著熟悉氣味，出現在竹谷身後。

　　久久知的氣味。不管是分離幾天，竹谷都可以清楚辨認而出。體味混雜著指縫火硝石的臭味，不管是怎麼喜愛，也不可能將這些味道稱之為香味。

　　絕對不可能有人和他一樣的味道。

　　「啊……是兵助啊。」

　　不管再怎麼恭維都沒辦法稱上是乾淨的裝扮，還有自手腳裸露而出的繃帶，久久知皺著眉頭，鼻子紅到很痛的感覺。被泥土弄髒的臉上，有著不擅長做出的笑臉。

　　如果是平常的話應該會有更好的表情，竹谷知道這一點。但奇怪的是，久久知只要在有其他後輩（非火藥委員會）的場合，笑容多少會有點不自然。

　　「嗯，一進來就正好看到你們從這裡走，所以就來打聲招呼了。」

　　「繃帶，鬆掉了。」

　　「嗯，等一下我會去保健室。」

　　只是這樣說，然後久久知不知道為什麼就自然而然的加入了找尋毒蟲的陣營之中。

　　或許是因為做了那個夢的關係，竹谷反而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久久知才好。不管怎麼樣，那個夢都稱不上是個好夢。

　　幸福微笑著的久久知，還有飢餓的他。

　　還記得夢裡飢腸轆轆的感受。從身體的內部憑空攪動，抓緊著內臟，只覺得非常的餓，像是不管怎麼吃都不會得到飽足感似的。

　　久久知一臉幸福的樣子。那絕對不是對他微笑，所以他忍不住流下了憤怒的淚水。

　　好寂寞啊……好餓啊……

　　不管怎麼樣都沒有辦法滿足。

　　好寂寞──

　　好餓──

　　奇怪的感覺。

　　「前輩！我看到了，在那裡！」
　
　　「很好，現在準備開始回收行動！」竹谷道。

　　久久知並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貼在竹谷的身邊。不經意碰觸到的手背，冰冷，從薄薄的皮膚透出，感染著竹谷。

　　血的味道。從鬆落的繃帶上，看到了紅色的血痕，並沒有擴散的跡象，只是散發出來淡淡的鐵鏽味，還有皮膚沒有清理的體臭。

　　啊……好餓……

　　「阿八？」

　　「你先去保健室吧，兵助，大概還要再一段時間才能結束……」

　　「嗯，那我就再等一下吧。」

　　「外面很冷喔，你看……你的手都那麼冰了，傷口的癒合也會不好，快進去吧。啊……果然，那麼冰了，大概鼻子也是吧。」

　　竹谷抓住久久知的手，相崁而入的指縫因為第一指節阻擋而契合。如果可以這樣暖和起來，那就再好不過。

　　「嗯，但是我很久沒看到阿八了。」

　　「嗯……」

　　「只有我一個人很寂寞也太不公平了，對吧？」

　　「會說這種話的兵助還真是不習慣啊。」竹谷苦笑。

　　「那麼沒有精神的阿八，也讓人很不習慣啊。」

　　久久知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口了。

　　毒蟲的回收工作順利的進行著，大概是習慣了回收的流程，每個人都以精確的動作將毒蟲們收回甕還有小屋之內。

　　竹谷和久久知緊貼著身體。

　　吶，狼會吃人類嗎？小小的久久知，曾經這樣問。

　　竹谷搖頭。那大概是和久久知熟稔之後，第一次開啟了有關於自身過去曾經被狼群所撫養長大的話題。

　　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充滿好奇的表情。

　　我以前覺得……狼很可怕。久久知開口。

　　在我們的眼裡，你們才可怕。他大概是這樣回答的。

　　「啊，那邊！往那邊跑了！」

　　「虎若，從那邊包夾！」

　　「是！」

　　明明是交扣的手，卻沒有平常的默契。不知道是被誰牽引著，兩個人碰碰撞撞的向前行走。

　　被後輩們看到的話不太好吧，雖然是這樣想，竹谷卻完全沒有想放手的意思。

　　雪片停留在手上，久久知晃著手腕，白色便薄薄地鋪整在地。

　　後輩們已經消失了。
　　
　　不管是誰都可以看出來，今天他一定心情非常不好吧。大概不先招認的話，一定會被久久知反覆逼問。

　　「我啊……做了一個夢。」

　　「嗯～」久久知抬高音調表示興趣。

　　「大概是非常不得了的夢吧……因為兵助笑的太幸福，讓我憤怒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啊……大概，沒有我在，你也可以那麼幸福吧，這樣想著……那種沒來由的憤怒，開始填滿了身體。」

　　就算是吃了對方也不能填補。

　　只是覺得很餓很餓。

　　明明是很害怕人類的，卻因為這種無法停止的生理念頭，拼命接近。

　　兵助的味道。

　　奇怪的夢。

　　毫無意義可言。

　　「嗯……那的確是值得憤怒。」久久知道。

　　「？」

　　「沒有阿八，竟然還能夠笑得那麼開心，這件事……真的會令人很生氣啊。」

　　「我可是，想要吃掉兵助喔。」

　　「雖然有點困擾，但……如果對象是你的話，大概……可以忍耐吧。──不過你以前不是也說，狼是不會吃人的嗎？嗯，只是夢而已啊。」

　　「如果真的是要把兵助吃掉的話，我應該會死掉吧。」

　　「因為我很強嘛！」久久知微笑。「哈啾──唔，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嗯，就快結束了。」竹谷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想……我大概是得了兵助不足症吧。才會做這種奇怪的夢。」

　　「……你怎麼老是可以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丟臉的話啊？」久久知露出害羞的微笑。

　　啊……

　　好餓好餓好餓。

　　不管再重複說幾次，夢中那種飢餓感都不會褪去。

　　寂寞又飢餓。

　　這種鑽牛角尖，令人覺得深層又討厭的自己。

　　「因為我喜歡兵助啊。」

　　養了生物之後，就要好好的擔負起照顧的責任啊。

　　竹谷這樣想著。




 

　　－無聊帳　完－








　　後記：

　　和夢啊或是蟲啊，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文章。（雖然都有提到）
　　正如同標題一般，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希望不會覺得很糟糕。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被拉長了劇情，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大概是，我想要寫竹谷是狼群所扶養長大的設定，已經想了很久的下場吧。
　　怎麼寫都寫不膩，但是再寫下去就要瘋狂鬼打牆了。
　　這個設定我下一次還會繼續使用（笑）



　　另外一提，不管是誰露出示弱的模樣都是很有趣的事情，要交往的時候就是要擔負起互相安慰的責任，這大概是我以後想要盡量寫出來的事情。
　　互相給予比單方面給予，還要來的有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