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藏

　　只是希望和平能夠到來而已，在那之前，如果可以保護所有自己所喜愛的人，那就太好了。

　　被仇恨所掩蓋的他人，還有被仇恨所掩蓋的自己，那些東西，如果可以消去就好了。

　　不停傷害他人、殺害他人，這種日子宣告終止。

　　在城裡就職的日子，那些所做過的事，即使到了夢境也依舊沒有任何改變。只是不斷重複著。

　　已經太遲了、事到如今無法放棄、再也走不回去了──從過往的同伴口中吐露而出的話語。

　　為什麼不去試著改變呢？就算是這樣問，也無法得到任何答案。

　　我討厭這些。所以，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要依持著本心走下去。

　　啊……

　　滝夜叉丸，如果可以不要讓你遇到這種事就好了。

　　如果可以讓所有人都不要遇到這種事情就好了。

　　手上的血，如果能夠全數消去的話，我就可以緊緊的抱住你還有其他的同伴了吧。

　　「七松前輩，眼睛……腫起來了。」

　　睜開雙眼後，從窗戶所透進的亮光還有戶外吵雜度，大概可以推測出來是早飯時間。滝夜叉丸眼窩下有著黑色的眼圈，他用手指揉了眼眶，又開口：

　　「真是的，說完話以後就自己去睡覺了，前輩還真地是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變啊……」

　　「嘛……」

　　只是互相擁抱的昨晚，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幸福不已。

　　不管是在夢中或是在現實內，呼喊多次都不曾有過回應的他，終於有了反應。就像是受到什麼屈辱般忍耐的臉龐，眉毛緊緊地皺著，沒辦法下定決心。

　　被皮膚所阻隔的胸口之下，心臟或許在大力跳動。呼吸急促，起伏不定。

　　啊……原來你也喜歡我啊。終於可以証實了自己的想法，突然感到眼睛一痛。

　　「為了我哭，只是浪費淚水而已啊。」

　　滝夜叉丸這樣說著。

　　「是嗎。」

　　「絕對是這樣沒錯。」

　　「……滝夜叉丸──」

　　「如果是要勸我打消報仇的念頭，還是請七松前輩放棄吧，這是早決定好的事。」

　　固執的。

　　卻惹人愛憐。

　　能夠把這一切的苦痛變成愉悅，自己也病的不輕了吧。真是糟糕。

　　「寧願把命賠上去嗎？啊……我真是不懂你在想什麼啊。」

　　「因為錯的人並不是我。」

　　滝夜叉丸站起身，走到房間角落拿起外出服裝。摺疊整齊的淺色衣裝，上頭並沒有多餘綴飾。

　　啊……和以前的品味不一樣了。

　　他將原本身上的衣服脫去，露出了裸身。有著均衡肌肉的肉體，即使再怎麼悉心照料，仍然無法掩飾長期鍛練所留下的傷疤。除此之外，從腰腹一帶沿伸而下的小型蝶翅瘀痕，宛如漸層朝外擴散。

　　毫不掩飾的就在我面前露出這些，該說是對方太沒有神經，還是另有其他意圖。

　　從心底再度引發而出的怒氣，不知道該如何解消。這樣華奢的身體，不管是抱擁或是被抱擁，都令人無法接受。

　　啊……頭又開始痛起來了。

　　「幸和不幸，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所喜歡的人因為那些傢伙，而失去了所有東西。把我逼到這樣地步的，就是那些人啊……」

　　「貴船前輩呢？再怎麼樣也稍微考慮，用自己性命救你的前輩的心情吧。我想他一定也不希望──滝夜叉丸，你真的知道殺人是怎麼一回事嗎？」

　　滝夜叉丸並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將衣服套起。最後終於像是屈服在我的固執，用著薄嘴唇嘆了口氣，開口：

　　「知道喔。即使是我，也已經畢業了一年了，這段時間怎麼可能沒有這樣的經驗呢。放水燈的那天早上，您也有看到在我身上的血吧……」

　　「……」

　　「……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呢？」

　　手指。

　　從那淺色衣裝裸露而出的手腕，接近我的鼻腔。

　　啊……是滝夜叉丸的味道。

　　「就算是露出這種表情，也沒有辦法啊……七松前輩也應該知道吧。」

　　溫暖的指腹。

　　總是在微笑的嘴唇，抿緊。拉直的線條，在日光照射下顯得僵硬。在想著應該可以碰觸的時候，對方早就已經把距離拉開。

　　唔啊……這樣做是不可以的嗎？

　　好慘。

　　「前輩，為我露出這種表情，太浪費了。」

　　「滝夜叉丸老是在說些奇怪的話啊。要是平常，不是應該很開心嗎……肯定會說，我果然是──」

　　「現在又不是這種場合。」

　　要是平常的話，一定會說出：

　　啊，果然，那是因為我是最值得付出和喜愛的滝夜叉丸啊。能夠讓前輩露出這種表情，我真的是太厲害了。

　　聰明、帥氣、美麗、第一名的滝夜叉丸。

　　一定是這種回答對吧？

　　「七松前輩，只要像以前那樣看著前方，照著自己步調走就可以了。為了我什麼的，這種話太沉重了……」

　　滝夜叉丸靈巧的手指穿梭在腰帶之中，迅速將衣服綁縛整齊，接著才開始整理起頭髮。

　　頭髮肯定是要耗費很多時間吧。從以前到現在，不曾有過一次疏於照料，暗紅色的、閃著水光的頭髮。

　　不管是隔了多久沒見，依然能夠記得它的觸感。從指縫中滑過，流洩而下，不止一次對滝夜叉丸這樣做。

　　然後在夜裡，在夢裡，不管是怎樣，都很難忘卻那樣的手感。

　　對。

　　從上而下。

　　先是指腹感受到了頭皮的溫暖，然後是手心感受到婆娑，指縫梳理而過，大概就像是華美綢緞，那些從外地進口而來的布匹一樣。但那並不是細柔，在皮膚表面，還是可以些許感受到屬於男人頭髮的硬度。

　　啊……

　　頭髮。

　　和須磨前輩見面的那一天，自己也這樣抓住某個男人的頭髮吧。雖然已經想不起對方的臉了，但不停纏繞在指頭上斷了又抓、抓了又斷的頭髮，還有那雙眼睛，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還有刀刃和身體接觸的感受。

　　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其實是個內心不夠堅強的弱小傢伙，生氣羞憤的情緒完全無法抑止。

　　過去不管任何事，都可以輕鬆帶過。

　　明明可以一笑置之。

　　明明可以繼續忍耐。

　　明明可以──明明可以──

　　「我……打算放棄當忍者。」

　　「……真不像前輩會說的話啊。」滝夜叉丸停下手邊的動作。

　　「那麼怎樣才算是我呢？」

　　「不管在什麼情況之下，都不會放棄自己所選擇的道路，那不正是七松前輩嗎？」

　　「為了想要保護而選擇了這條道路，如果失去了自己想守護的，或是不斷的毀滅自己所想擁有的，那麼……現在的我，可以毫不猶豫的捨棄當初的決定。」

　　什麼東西是重要的，而哪些東西又是不須要的。在成長之後，仍然看不清楚的話，那麼自己也只不過是在原地猶豫不決罷了。

　　如果是讓滝夜叉丸也走向一樣的道路──

　　我討厭那樣。

　　知道自己也在和那些傢伙做出一樣的事之後，只要一想到還會有幾個小孩，走向和滝夜叉丸一樣的道路，就會很害怕。

　　是我所造成的。

　　即使只是造成這個結果的其中之一環節，仍然是沒有辦法抹滅這個事實。

　　「如果您是這樣決定的話。前輩，祝您一切順利。」

　　用著那舌頭彈動著口腔，對方就像那天一樣，露出了笑臉，說出不一樣的話：

　　祝您一切順利。

　　站在眼前的滝夜叉丸，大概又回到過去那個樣子了吧。明明曾經短暫理解，而終於卸下防備的身體還有理智回來了。

　　「滝夜叉丸！」

　　還沒綁起的頭髮，順著肩膀而下，滝夜叉丸用手背拂過部分，接著坐下。

　　像是考慮怎麼開口的表情，沉默了很久之後，才終於說：

　　「七松前輩……貴船前輩和我說……我是被所有人愛著的。即使是我，也心知肚明，根本沒有這種事……」

　　話語並沒有完結，滝夜叉丸的手指沿著髮絲而下，最後坐落在腿上，有些煩躁的敲著。

　　不管再怎麼想要反駁，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會引起爭執而已。只好靜靜等待。

　　嘶──滝夜叉丸吸了口氣。

　　「我並不是笨蛋……七松前輩……雖然我老是說那些話。但並不是笨蛋。被貴船前輩囑託，所以對我很好的須磨前輩，然後……因為貴船前輩和須磨前輩的囑託，您也對我很好……您，也是這樣囑咐其他的後輩吧……還有竹谷前輩他們……」

　　漸快的語氣，滝夜叉丸皺起眉頭。

　　從以前認識到現在，很難得在眼前發怒的滝夜叉丸，真的生氣了。

　　「我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如果可以很坦率的向你們道謝，那就好了，可是……我並不需要這種……假意的，出自於責任性的溫柔……並不需要啊……」

　　滝夜叉丸手緊緊握成拳狀，牙齒磨出響聲，從喉頭流出了哽咽。如果可以直率一點，流出眼淚的話，大概就不會忍的那麼辛苦了吧。

　　「這些東西已經夠了……不需要因為這些，而疼愛我……或是──你懂嗎？我不需要這些東西啊。為了我這種話，請不要這樣輕易地說出口……」

　　「……我要怎麼解釋你的話比較好呢？滝夜叉丸。」

　　可愛的、不坦率的、聰明的，卻老是在奇怪的事情上遲鈍的後輩。

　　「要怎麼去理解，那就是前輩的事情了。」

　　生氣的表情。

　　我抓住準備要離開的滝夜叉丸。

　　「是應該把這些當作你質疑我的感情，還是單純只要把不滿發洩出來呢？」

　　即使是把問題提出了，我也沒有從滝夜叉丸的嘴裡得到正確解答的打算。

　　不器用的後輩。

　　不擅處理感情的滝夜叉丸。

　　明明缺點像山一樣的多，卻仍是喜歡。

　　「即使是我，或是貴船前輩……須磨前輩，都沒有辦法有這種能力吧。『拜託』這件事很簡單，但要實行……不就看個人了嗎？我只是因為想要這樣做，所以才做的，其他人也一樣。」

　　如果說，人是這麼簡單用言語就可以改變想法的生物。那麼，就不會有那麼多令人覺得麻煩的事了吧。

　　「……請不用說好聽話。」

　　「我可沒有說謊。」

　　「……」

　　「你對自己還真是出乎意料的沒有信心啊。」

　　「……」

　　「如果有疑慮的話，那麼就直接問清楚不就好了嗎？不管是我或是須磨前輩，只要你開口問了，一定會有人給你解答吧。」

　　「不管是問了誰，答案不都是一樣的嗎？我並不想聽你們說謊。」

　　「在還沒做之前，你就打算全盤否定嗎？」

　　「即使不說出口我也可以知道。」

　　不快。

　　「你就問個清楚啊！不管是我、須磨前輩、金吾、四郎兵衛、三之助……或是貴船前輩──」

　　不能說的話。

　　住嘴，停下來。雖然這樣想著，卻完全無法抑止住已經從喉頭湧出的言語。

　　殘酷，帶著同樣的傷痛。

　　「──啊，因為，貴船前輩已經為了要保護你而死掉了，再也沒有人可以問了對吧！反正你已經認定了，始作俑者就是貴船前輩，不管我再多說甚麼也沒用吧。」

　　「……」

　　我是個蠢蛋。

　　即使是這樣的我，到了這個年紀，也可以知道該說或是不該說的話。

　　頭好痛。

　　如果滝夜叉丸可以憤怒回話，還是用力揍我，或許就不會那麼痛了吧。但他只是靜靜的，看著我，用著無法承受的沉默。

　　不管怎麼樣，要我先說出道歉，那絕對不可能。就像是過去好幾次那樣，最後安撫我壞情緒的，只有滝夜叉丸一個人。

　　剛開始一定會露出像是要生氣的表情，皺起眉頭，然後是一臉深思的模樣，嘴唇稍稍嘟起，最後才會吐口氣，露出微笑。

　　如同筆墨繪畫而出眉毛，苦笑似的垂下，滝夜叉丸開口：

　　「正如同前輩您所說的，我的確是這樣想的。」

　　「……」

　　「七松前輩，冷靜一點。」

　　「我可是──」

　　一直都很冷靜。這種話，再怎麼樣沒神經我也說不出來。

　　「我真的是一點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

　　「能夠像前輩您那樣好懂的人，已經不多了。」

　　「……」

　　「這是恭維喔。」

　　滝夜叉丸小聲的說著。

　　「……不要模糊了原本的問題。我不會道歉的。」

　　如果不是喜歡這傢伙的話，現在就不會想要管他吧。不……應該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理他才對。

　　然後，大概，現在也不會是這種模樣吧。

　　「不管是什麼……七松前輩，復仇早就開始了，所以……已經……」

　　滝夜叉丸俯身而下，暗紅色的頭髮遮住的我的視界。

　　像是椿花的體味。

　　對方的嘴唇在我耳邊吐息著。

　　已經不行了。大概，那個聲音，是這樣說的。

　　就像所有人跟我說的一樣。

　　








 

　　


　　─朝日前的苦難樂─

　　後記：

　　好像又一陣子沒有更新的感覺，怕自己會不斷改內容，所以一寫好記馬上貼上了。篇名中的樂字，讀音是ㄩㄝˋ，請別讀錯了。

　　能夠直接表現出好惡的小平太我很喜歡，因為在這故事裡似乎讓人感覺不到他在原作的衝勁，所以在好惡方面還有表達自己方面，都期望能夠更強烈更直接，如果沒能看出來，那真的很抱歉，因為寫的人不知道在憂鬱什麼，所以整體都很陰鬱。（笑）

　　不知道大家還想在看七松篇有些什麼樣的劇情呢？我自己是沒有什麼打算了，會這樣明白的說出來，大概是因為我和七松的電波有著微妙的違和感－－如果要寫下去，一定會完全離題的。因為七松附身時寫作的自己，實在是很難掌控。

　　常常會不自覺的直接讓劇情到無法收拾的程度，或是說出很糟糕的話，然後隔天再以作者的立場全數刪去，或是做妥協。

　　雖然不討厭這樣，但是一像到已經訂好的過程和結局，就會因為這些暴走而感到頭痛。七松篇原本只打算到此結束，但是，一想到滝篇有六篇左右，就會覺得這個懸殊比例實在是讓人不快。

　　現在的我真的很苦惱，我需要稍微放空一下腦袋。



　　另外一提，七松篇之後，緊接而來的是以綾部角度來寫的時間延續而後的故事。雖然已經開始寫了，但也不免對後面的故事感到憂心－－

　　綾部是可以直接表達出自己感覺的角色，但微妙的有些傲嬌感－－雖然想要寫一些有關於我對綾部的私設定進去，但有點擔心是不是又要扯提了，所以寫到一半也停手了。（笑）

　　不管如何，請大家繼續期待吧。

　　也非常歡迎大家的感想。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