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藏

　　披著狼皮的男孩，除此之外完全赤裸曝曬於自然之下。在地上爬伏著，於雪地留下痕跡。即使是一般大人，也沒辦法在這樣寒冷天氣行走，男孩卻能毫不在乎用四肢爬行。

　　完全沒有凍傷跡象。

　　跟在他身後的狼群，一點聲音也沒有的行走。偶爾聽到來自牠們口中喘息，嘶嘶嘶──並沒有嚎叫，就像是風聲一般，完全不引人注目。

　　在偏遠的小村子裡，沒有燈火照明，僅存月光折返而出光芒，即使是這樣，對動物仍過於明亮。

　　村子正中央，小小祭台。

　　人類細喃聲伴隨顫抖，即使男孩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也可以清楚分辨那並不是具有威脅的言語。

　　先是敬畏，然後是崇拜的欣喜。

　　混雜雌性嗚咽的聲音。

　　男孩看著身邊的母狼，母狼用尖銳牙齒咬著他的脖子，然後以舌頭溫熱他。

　　他忍不住在喉頭咕噥了幾聲，像是在笑。

　　然後，母狼低低沉吟。

　　男孩用脖子輕輕摩蹭著母狼，身上有著無數傷疤的母狼朝向祭台看去。

　　這是還給你的孩子。母狼似乎是這樣說著。

　　嗚嗷－

　　這是，被狼群所選出來的孩子。雖然，還不到成為首領的年記，也不到可以成為神的地步，但被這村子祭奉的狼神所眷顧的男孩，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一份子。

　　嗷唔－話語終止。

　　母狼用鼻尖頂了頂男孩的身體。

　　現在，我把他還你們。

　　狼群消失。

　　男孩獨自一人看著遠方，然後，繼續往前走著。

　　有著母狼味道的雌性，從房子內走出來。和男孩從前接觸過的完全不同，第一個印象，大概是對方有著奇怪的臉，還有高大身材。

　　他做出了警備的姿勢。

　　但是，雌性依舊不為所動。

　　被白雪覆蓋的地面，降下第一滴雨水。

　　然後，男孩感受到了手背上雨水的冰冷。

　　「Ha ch……」雌性開口。

　　和母狼一樣有著黑色眼瞳的雙眼，那個雌性的眼眶裡落下了雨水。和男孩所認識的全都不一樣，不同的長相，不同的表現，除了傳達到耳裡的音波可以辨認對方毫無惡意之外，其他都像是未知一般。

　　男孩回過頭，看著自己沿途而來的痕跡。

　　啊……消失了。他這樣想著。

　　被拋棄了。他這樣想著。

　　「嗷－嗷－（母親）」

　　並沒有任何聲音回答他。

　　小男孩剛開始學人類的的語言常常會感到喪氣，如何要把內心的言語用舌頭和口腔完整的表現出來這點十分困難。雌性用著手指壓著他的舌頭，強迫他發出一模一樣的發音。

　　雖然很討厭對方這樣的動作，卻因為對方有著和母狼一樣的味道而做不出反抗。

　　第一句會說的是：母親大人。

　　雌性的眼睛裡頭，下起了雨淚。

　　第二句會說的是：竹谷八左衛門。

　　男孩的名字。

　　在這個村子，除了他本身以外，誰也沒有叫過這個名字。和其他的小孩還有大人不一樣，他是特別的，然後那個被添附上去的名字也是特別的。被狼神所選中的孩子，那個名字同樣也被神所佑護。

　　不能說出口。

　　同樣，也不能被碰觸。

　　成為人類的過程非常困難，要如何學習用雙腳走路、如何使用舌頭發出聲音、如何用雙手做事、如何觀察人類的表情──不學不行，如果要活下去就得要必備的技能，男孩有著這樣覺悟。

　　這些用兩條腿走路的種族，是非常複雜的。小男孩是這樣想的。

　　「為什麼不笑呢？」

　　「為什麼不哭呢？」

　　「為什麼看見人死了卻不悲傷呢？」

　　「為什麼不能知道我的感覺呢？」

　　「為什麼一點都不了解我的心情呢？」

　　「為什麼感覺不出來呢？」

　　「我在生氣啊－Ha－」

　　要去理解這件事，十分困難。唯一能察覺的部分只有從語氣、喉頭震動、肌肉的緊繃，這些跡象去判斷而已。

　　和他以前所接觸不一樣，能夠清楚分辨所有動物情緒，那就像是天生的理所當然。正是因為如此，對於人類才會那麼不了解。

　　一直到他有了身為人類自覺後，這想法依舊沒有改變。

　　然後春天再臨。

 

　　「我是守護這個村子裡的狼神。」

　　竹谷對外地而來的黑髮男孩這樣宣示。

　　從遠方而來，帶著子嗣的武將，替城主尋求神佑而來到這個村子。竹谷並不打算搭理他們，從那天開始他就待在森林裡頭，不管是誰來，都沒有出現宣示自己存在。

　　被黑髮男孩看見，是一件意外。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狼群，用著熟悉的語言對他說著：他所敬愛的，拉拔他長大的母親（母狼），已經死掉了。

　　因為太過傷心了，而忍不住在原地低低呻吟而出。

　　然後，和他年齡相仿的男孩出現了。

　　竹谷在那群人的隊伍看過這個男孩。

　　奇怪的感覺。

　　「我只有聽過犬神，還有濕婆神，沒聽過什麼狼神的！如果你是狼神的話，那就從森林出來，不要讓我父親浪費時間等待！」

　　「如果不相信的話，那就快點回去。對狼神這個名字不敬的你，就等於對我的母親（母狼）不敬。」

　　「明明就和我一樣大，你幹嘛一臉很神氣的樣子！」

　　生氣的語氣。

　　「我並沒有很神氣。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竹谷用脖子摩搓著狼的頸子，然後狼群咕噥了幾聲，消失在樹林之內。

　　他再度將注意力轉到了男孩身上。

　　男孩原本應該是被梳理整齊的頭髮，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雜亂，身上和臉上都是泥土，雖然語氣聽起來很有精神的樣子，外表卻完全不是這樣。

　　一定是迷路。

　　啊……好長的睫毛。竹谷最先注意到的是對方眼尾的長睫毛，然後才意識到那十分有男子氣概的濃眉。這兩個特點放在一起簡直就是強力對比。

　　「你幹嘛一直看我！」

　　「……那是因為你也在看我吧。」

　　而且還很不可理喻。

　　人，非常的困難。在這個年紀就理解這件事情的竹谷，也對自己感到無法理解。

　　和狼群的相短暫相遇，有著心靈相通的安穩，那是在人類群居生活中無法體會的。難忘的，令人熟悉，摻雜了很多難以用語言所形容的感覺──

　　卻被眼前這傢伙破壞了。

　　憤怒傷心難過，這些感情他不懂，只是覺得胸口疼痛難當。

　　人，非常的困難。

　　「因為你站在眼前，所以我不得不看。」

　　「……」

　　「你怕什麼？」

　　「我才沒有！」

　　和村子裡的其他人不一樣，有種熟悉感。

　　「但是你這裡──」竹谷比了比眼角，「還有這裡──」指尖轉移到嘴角。

　　「什、什麼啊！」

　　──啊，雖然不一樣，但是……

　　「你，和他們一樣。」

　　即使是到了現在，竹谷依舊沒有辦法將自己的想法轉換成完整的句子。只是憑藉著簡單的單字或是動作，那是絕對不夠的，雖然有這樣的自覺，卻完全沒有辦法徹底解決這個困擾。
　
　　竹谷的手指向身旁動物。

　　「太失禮了！我可是──」

　　打斷男孩的話語，竹谷露出了微笑。

　　「已經沒有問題了。」

　　竹谷用脖際蹭著男孩，感受到對方黑頭髮在臉頰上的柔軟。

　　這是狼神在村子裡，第一個認識的男孩。








 

－狼神、人間－

　　後記：

　　原本是要做竹久久推廣的，無理。一日一篇真的無理，是我錯估了自己的能力。

　　現在只好把寫好的文章貼出來啦。

　　推廣的心依舊存在。

　　請大家也一起投入竹久久的世界吧。

　　如果，能夠讓大家喜歡上就好了，我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