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藏

　　和滝夜叉丸分開之後，也差不多到了和仙藏約定好的時間，在作法委員會的房間裡頭，有著一場只屬於我們的聚會。在祭典之前，要把所有人聚集起來的確是困難事，若不是有人刻意維持聯絡，其實很難大家聚在一起說說話。

　　雖然回來的第一天大家都有打過照面了，但實際上能夠好好坐下來一起聊天的時間非常少。除了要一起準備學園祭活動外，也要義務提供忍術學園有關外頭情報，甚至要和大前輩們交流，剩下時間還平均分配後輩敘舊，雖然對大家來說時間非常的足夠。

　　但對我而言，光是要和滝夜叉丸有所接觸，還要加上溝通，這些時間一點也不夠。大概是因為這樣，難得的聚會我反而開始注意力不佳。

　　「伊作最後還是決定不來嗎？」

　　由仙藏所召集的聚會，照理說應該有六個人才對。但不管在學園裡等了幾天，伊作還是沒有出現。

　　「明天晚上就是祭典了。那傢伙啊……從以前開始就很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啊。」仙藏道。

　　「我不就說了嗎，那傢伙一開始就說了不想來啊。」食滿不滿說著。「不管是等幾天，那傢伙都不會出現，就是這樣。」

　　「那傢伙運氣一向很差，不知道畢業之後都在做什麼。」

　　對於文次郎的發問，仙藏露出了笑容，像狐狸那樣低低笑了幾聲，狹長雙眼不懷好意撇向文次郎。

　　「真是冷淡啊，竟然連過去一起學習的同伴近況都不曉得，你這傢伙腦袋是怎麼了嗎？」

　　「你這傢伙是要找我吵架嗎……」

　　「我只是要提醒你，你這傢伙有多冷漠而已。」

　　文次郎是不可能對仙藏發火的，有這樣認知的我們，完全不想出手干涉這兩個人之間的口角之爭。

　　「你才是完全不和人連絡吧！」

　　「嗯哼……我和某個在山裡種田的傢伙可不一樣。」

　　「我可是很認真在工作。」

　　「我也是！」

　　如果沒有人來阻止的話，對話應該就會無止盡繼續下去吧。明明是關心大家近況的聚會，如果變成仙藏和文次郎的聊天大會的話，那麼不管怎麼樣還是先離開好了。

　　「不然你說說看，我們現在狀況啊，附帶一提，我可是很清楚。」仙藏哼了一聲。「留三郎在城裡任職，長次是進行古忍法書的修復工作，小平太才剛從城裡退下來，至於伊作……」

　　仙藏的眼神從文次郎轉到了食滿身上。

　　食滿嘆了口氣，接著開口：「我也只和他見過幾次面而已，詳細的狀況我也不太知道。」

　　「醫生。」

　　長次小聲說道。
 
　　「不過沒人知道他在哪裡工作吧。」仙藏說。

　　「我見過他一面，但他也沒有說的很清楚，最近也只是用傳信鴿捎口訊而已。」食滿道。

　　大概是終於發現我開始放空，仙藏嘴巴上雖然說著伊作沒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然後將注意放到我身上。

　　「小平太，你最近都在作什麼？」

　　「沒什麼啊。」

　　「這裡呢？」

　　「也沒有什麼啊。」

　　「辭退城裡工作，有想做什麼嗎？我這裡有幾份不錯的工作喔。」

　　「如果是和之前的工作性質一樣的話，那就算了。而且啊，拜他們之賜，現在可是沒有人敢用我喔。」

　　雖然沒有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但只要是忍者這一行，應該都知道我之前所奉仕的城主大人，是個風評非常差的人物。

　　「你這個笨蛋，放棄那邊的工作，就應該知道對方會讓你沒辦法繼續就業的吧。」文次郎很明顯的用臉表現出他的不滿。

　　除了引發戰爭之外，這種把人逼的絕路的做法也是為人所不齒的。如果不能為自己所用，那麼也不能為他人所用，雖然不會危及生命，但是徹底斷絕工作門路，的確是城主大人的作法。

　　「有什麼不好啊？我要放棄當忍者了，所以要怎樣都隨便吧。」

　　「……」

　　「什麼啊？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啊，留三郎。」

　　「哼嗯……只是覺得，也只有你可以說出這種話吧。」

　　「什麼啊，這不是很普通嗎。話說回來，如果要找伊作的話，應該也可以拜託老師或是『那傢伙』的幫忙吧。」

　　只要一提到那傢伙的名字，文次郎一定會暴跳如雷。

　　「誰要靠那傢伙的幫忙啊！與其靠他不如靠自己！笨蛋東西！」

　　如果話題一直在伊作身上就好了，現在的我也變成了這樣奸詐的大人啦，只是想到這個就忍不住感慨起來。

★

　　有關伊作，其實這三年也只見過幾次面而已，認真回想大概不超過五次。整體已經記不太清楚，到底這五次說了些什麼也沒什麼太大的印象。最後一次見面，大概也將近兩年前了吧。當工作告一段落之後，戰場上出現的是伊作的影子。

　　只有那件事情印象特別深刻。

　　並不是屬於敵方城裡的忍者，更不是我方的忍者。或許是派來探查狀況的吧，然後因為天性的使然而在戰場上留下。被塵土弄黑的臉頰，看的出來因為好幾天沒有睡而獨有的憔悴。

　　身上那些乾涸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褐色，但伊作身上並沒有什麼受傷的跡象，唯一可以推測的只有，那是照顧傷患時所留下來。

　　已經不行了。

　　在酒過三巡之後，最先說出這句喪氣話的是伊作。

　　那就放棄吧。

　　毫不猶豫的這樣回答。

　　但是，也回不去了。伊作小聲說著。

　　「是這樣嗎？不管是怎樣，都會有方法的吧，習慣或是放棄，只要去選擇就可以了。」

　　「……說的也是。」

　　「別說這種喪氣話，伊作，如果想放棄的話，隨時都有回頭可能。」

　　「……小平太，你真的很適合當忍者啊。」

　　「是嗎？」

　　「沒錯。」

　　「這樣啊。」

　　「……小平太，我今天說的這些話，不管是對誰都不要提啊。那麼，我休息時間也結束了，再見了……下次見吧。」

　　畢業後的第一年，伊作這樣對我說。

　　這句不曉得被說過幾次的稱讚，不管再聽幾次都不會厭倦。比起其他人，更要能夠來的適合當忍者。

　　不管是殺一個人或是兩個人，甚至更多的人都沒有差別。私底下的自己和工作的自己能夠完全分開，甚至享受工作時的緊張感。

　　簡直就像是墮入修羅之道的野獸一樣。

　　這是什麼極上的稱讚啊。

　　「工作歸工作，這種事情很簡單的。」

　　「我……大概不行吧。真羨慕你啊……」

　　「因為成為忍者是我想做的啊，」

　　「所以，小平太大概沒辦法理解我的心情吧。」伊作苦笑。
　
　　第一次出現症狀的時後，是在畢業後的第二年。比起以往還要陌生的感覺，工作時開始覺得自己愈來愈不像自己。就像是以第三人的角度，看著事件的發展一般。

　　拷問的時後，即使是用苦無朝著對方眼睛刺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看著對方的嘴巴張大，大概在尖叫。說是大概，也是因為聽進的聲音不太真切，就像是在海裡的時後，不管是什麼聲音傳來，都只有液體的波動，阻隔起所有的聲音紋路。

　　然後，就會想起。

　　最後一次的告白，滝夜叉丸在海底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從海水裡傳來的訊息，只有無數的白色氣泡，朝著海面而去。

　　噗嚕噗嚕噗嚕──

　　他人的聲音，就像是那樣。

　　噗嚕噗嚕噗嚕──

　　這是第一個症狀。

　　「你到底是多久沒有睡了？」

　　「我每天都有好好睡啊。」

　　「閉目養神那些不叫睡。」須磨前輩將藥杵放下，「你這種精神狀態，來一次就讓人擔心一次。」

　　「前輩用貴船前輩的語調說話，也是一次比一次嚴重啊。」

　　「……」

　　「……對不起。」

　　須磨前輩搖頭。

　　「你大概不太能夠體會我的心情吧。如果可以完全的放棄或忘掉，那樣事情就會簡單多了，要從這種狀況脫身很困難啊。那是一種病──」

　　「病？」

　　「就像是你現在這樣。」

　　距離再次見面的一個月後，我終於辭去了城裡的工作。意識到之前的反應可能都是一種病這件事，是從須磨前輩說出來的那瞬間開始。

　　這個世界能夠聽見的聲音，變得很少。真實有如夢境一般的虛幻，即使沒有人提醒，我也開始覺得這樣的情況不太對勁。

　　想要守護什麼而走上的忍者之路，並沒有任何進展。

　　身為人的自己，慢慢削弱。

　　一個人的時後，常常聽見別人聲音而無法入睡。最初開始，是工作中聽到的聲音，到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只剩下滝夜叉丸的聲音而已。變聲過一次的聲線，有點低沉，但毫不沙啞。

　　放棄了工作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學園見滝夜叉丸一面。急忙趕路而去，最後還是沒見到。到達學園的那一天，已經是畢業的三天後。

　　從那天起這個狀況變得愈來愈嚴重。

　　「脫離感、無參與感，嚴重失眠……要是其他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吧，然後讓病狀惡化下去……或許該說，這種狀況是最自在的吧，沒有人想要從病況脫離出來。」須磨前輩嘆了口氣，又開口：「雖然你沒有發現，但我倒是很清楚知道，你在求救啊……這也只有你做得出來了。」

　　「這是好事嗎？」

　　「……那當然。」

　　猛然一回想，竟然有一年多左右的時間，幾乎處於沒有長時間休息的狀態。即使是閉上眼睛，也無法讓腦袋停止運轉。

　　即使是讓眼睛閉上感受到一片黑暗，但腦中的景象卻像是曾經看過的萬花筒，閃耀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迷離光芒。

　　頭暈目眩的讓人想吐，接著從夢中轉醒，實際上也不過才幾次眨眼的時間而已。

　　這是第二個症狀。

　　「如果可以治好就好了。」

　　「……」

　　「暫時就先留在這裡吧。」

　　「嗯。」

　　到了夜晚，會被全身突然的疼痛給驚嚇。這是第三個症狀。

　　來得總是非常突然，或許是頭、或許是手、偶爾是身上的救傷口，會先從某個點開始疼痛，接著隨著時間蔓延而開，演變成全身性的疼痛。痛到幾乎是要把牙齒咬碎的程度，不管是怎麼忍耐，疼痛都不會過去。

　　如果不要想著去治好，或許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在藥物喝下之後，半夢半醒之間，常常會這樣想。

　　就算是治好了，也沒有任何的意義。了解了自己是多麼厭惡城裡工作環境之後，反而對曾經選過的道路有所質疑。

　　以前的自己並不是這樣的。確認到這一點的時後，就更覺憂鬱。

　　「除了藥品之外，剩下的只有心靈上調適了。小平太，你一定沒有問題的。」

　　「……」

　　「別擺出這種憂鬱的表情啊，這樣看著我病情也不會變好的。」

　　「……滝……」

　　「快睡吧，別說夢話了。」

　　如果可以早一點見到對方，那就好了。

　　「滝夜叉丸……一直在和我說話。」

　　「與其和你幻想的他說話，不如趕快把病治好，直接去找本人吧。」

　　噗嚕噗嚕噗嚕──

　　從海底漂浮而上的白色氣泡，帶著海潮的鹹味，還有和藍色毫不相襯的暗紅在海底擴散。

　　那之中，唯一有印象的只有滝夜叉丸。

　　用著那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訴說著言語。明明不會疼痛的身體，又再度痛起來。

　　從自己轉變城旁人，然後又要從旁人變為野獸。

　　從過往的無自覺野獸，即將退變成有自覺野獸，這件事情的確讓人難以忍受。如果沒有發現的話，大概就這樣過去了吧，但正因為發現了，才感到隨時都有跟刺錐著心臟一般。

　　滿溢而出的煩躁感，還有明顯的厭惡感。

　　這樣下去不行，身體的某個部分這樣警告著自己。然而大部分卻是完全支持著這樣的變化，主張於順從。

　　天生的忍者。

　　並不討厭這樣的我，卻感到了不安。

　　治療的日子裡，讓人最難以忍受，也是最枯燥的部分，那就是必須整理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夠找到頭緒，而讓自己有所目標，那麼症狀應該會有相對性減退才對。

　　被關在柴屋的日子，只能看著窗子裡頭的光線從亮至暗，然後再度輪迴。一面和滝夜叉丸（幻想中）對話，一面得要整理自己的想法，那真的非常不容易。

　　想早一點見到滝夜叉丸，然後把這一些全都和他分享。

　　那大概是可以繼續下去的動力。

　　要選擇人類的道路、或野獸的道路，現在的我毫無疑問選擇了人類。為了要擁抱自己、擁抱朋友、擁抱喜愛的人，只要稍微衡量就可以知道，什麼是應該被捨棄，而什麼又應該被留下。

　　認為要改變，就要毫不畏懼的改變，這是理所當然。

　　我就是我這一點，永遠不會因為這些選擇而有所變化。

　　如果可以把這些發現，早一點告訴滝夜叉丸的話……

　　把一些自己的體驗，還有即使沒有體驗也可以知道的道理，全部告訴他。

　　好不容易可以沉沉睡去的我，感覺到須磨前輩的手，正拍著我的頭。並不是強烈力道，和貴船前輩過去鼓勵我那樣，規律拍著額頭。

　　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和滝夜叉丸說。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很多很多。

　　知道了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還有那些事情在滝夜叉丸身上所產生的聯系作用之後，就有更多想說的話了。

　　啊……頭好痛啊。

　　又開始全身要疼痛起來了。

　　但這一切終將過去，我如此確信。

　　─前夜休憩─

　　後記：

　　現在是，三點三十八分。把小說翻完的我，因為怎樣也睡不著，又開了電腦，心裡一橫，把稿子貼一貼好了。電腦開始出現了問題，要是一直擺在我的手上，可能只會被電腦吃掉而已，與其這樣不如貼出來。但是懶的校正了，一旦開始校正，就想要從故事的開頭開始重新改起，然後就寫不下去了－－

　　嘛，說回本話。

　　小平太是壓力創殤症後群，相關內容有興趣的可以找來看看。基本上，那個時代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治療方法，簡而言之，靠的大概是須磨前輩的蠻力（？）和小平太有如野獸的毅力。

　　須磨前輩也有心理疾病，總之，他們會好起來的，讓我們一起製造元氣彈，讓他們快點好起來吧。

　　不運139根本不算有出場，但請放心，他並沒有生命危險，正在偏遠的地方當醫生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過著愜意的生活。

　　小平太因為歷經過很多事情，而長大了一點，請大家多多包涵。大概是再也不會做出，像以前那樣跳海的瘋狂舉動。（笑）

　　希望再兩篇就可以結束小平太的視角，雖然是這樣說的，但是，下一篇完全進展不順利。

　　一遇到這種時後，我就很想直接貼上結局。

　　真是不好意思。

　　那麼希望我們很快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