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藏

　　『只要發生在過去的都無法改變，能夠改變的只有未來而已。』

　　黑暗中有道聲音對著自己這麼說著。

　　『我知道！』不服氣的大吼著。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做這樣的事？』

　　大紅色的火，在月光下燒的美艷。

　　男人在最後的敵人身上抽出了自己的劍，沒有回應。

　　『即使是現在的你，也無法拯救他們的。』

　　『我知道！』

　　在餘火燒盡後，男人清楚的看見了附著著燒焦肉塊的白骨，倒臥著插著劍。

　　


　　醒來的時候，天空正下著雨。

　　無法成眠的夜晚，空氣充滿著不愉快的氛圍。

　　土井坐起身搔了搔頭，想起剛才的夢，忍不住苦笑。即使明白那是夢，卻仍是嘗試著想要做一些改變。

　　明明清楚，一切都過去了。

　　卻在幾度夢見時，忍不住想著，如果能夠改變的話……

　　如果可以回去的話……

　　那該有多好。

　　那是只有曾失去的人才會知道的感受。


　　
　　『就算死了也無所謂嗎？』

　　『就算死了也無所謂。』

　　『為什麼？』

　　『因為我只剩下自己而已。』

　　男人躺在地上，幾乎是自言自語的，他瞇著眼，隱約還記著方才殺了那個人的感覺。

　　塗毒的長劍沒入了那個人的胸口，拔出時感受到了心臟零星的顫動，接著是身體組織給予劍的阻力。

　　他退開，不讓血噴上自己，那是件非常基本的事項。

　　『在八年前，滅了我家的時候，你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下場！』

　　語氣雖然有些憤怒，表情卻是冷的。

　　毒擴散的很快，不久對方便臉色發紫，僵硬著身體死去。

　　男人沒有想要躲藏的意思，殺了一城的城主，自己也明瞭情況。忍者是在死裡求生，自己卻是為了復仇而活到現在，如今大願已成，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二十二歲便死去了，若是平常人聽到，必定覺得惋惜吧。

　　為什麼，沒有人在自己的身邊呢……

　　瀕臨死亡時，突然感受到了孤獨。

　　

　　「做惡夢了嗎？霧丸。」

　　走在長廊上的時候，遇見了孩子。他想，為什麼總在這樣的夜晚遇見孩子呢？

　　他想，是該以老師的立場叫孩子快些回房休息，抑或是以自己的立場叫他留下。

　　他和孩子之間就像有條繩，纏繞了許多解不開的結，根本就是無從選擇的情況下，他和他才會相遇。

　　解不開的結依舊是存在著，但是，卻又因為相遇而有了新的線，平緩的，不知通往何方。

　　「老師呢？為什麼再這種時候不睡啊？」瞪著大大的眼，一臉奇怪的模樣。「土井老師臉色不好喔，是不是做惡夢啊？」

　　「怎麼可能呢。哈哈哈哈……」笑著在孩子的身邊坐下，遮著自己的眼睛，像是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土井老師？」

　　「好了好了，時間很晚了，快去睡覺吧。」

　　「什麼啊？老師自己還不是一樣。」不服氣的皺皺鼻子。

　　「我可是老師啊……」

　　月光雖弱，仍能清楚地看見孩子、以及孩子的表情，這一切還是得要歸功於過去父母給予自己的嚴苛訓練吧。

　　看著孩子那頭長黑髮的時候他想到，孩子一進這學校時就有個習慣，即使再怎樣炎熱的天氣，他也絕不像其他的學生一樣，把頭髮綁起。只是任由那頭幼細的黑髮披垂著，無力的像是晚風。

　　即使是喊著熱，也從未見他束起髮，看起來沒精打采的樣子，並不是毫無整理，而是頭髮本身象徵的是一種那樣的精神，才會給人那種感覺。

　　曾經在一次不經意的情況下聽到孩子與其他兩個小孩對話，那時孩子只說，這頭髮要好好保養才能做成好假髮賣到好價錢。

　　講話的時候，那大大的眼睛閃爍不定。

　　馬上就知道那個孩子有一半是在說謊。

　　即使如此卻也沒當面戳破。他想，每個人都該要有個屬於自己的秘密。

　　「今天晚上真的很熱呢。」孩子撥撥自己的頭髮。

　　「那就綁起來啊，真是受不了你……」開玩笑的說著，「不會是連榜頭髮的繩子這種錢都不肯花吧。」

　　孩子默不作聲的站起，土井這才發現自己可能是玩笑開的過分了些。

　　摸了摸孩子的頭，在撩起那頭黑髮的時候發現了，頸子上那小小的傷疤。他看著那道疤，淺淺的笑，然後用著指腹搔撫著。

　　孩子快速的移開身體，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頸子。

　　男人想，那應該就是孩子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了吧，雖然沒問，卻大概也知道了那道傷的原由。

　　「我怕大家看到會覺得很怪……」

　　「嗯。」

　　「所以才會想要遮起來的……」

　　「嗯。」

　　如果把那些傷痕全部藏起，是不是就會變成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呢？

　　早上起來的時候，會看到最喜歡的父親和母親，會呼吸到熟悉的空氣。

　　遺忘了死亡的事實。

　　那是孩子的想法。

　　但是那不代表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男人沒有把話說出口，因為，連去解釋都是件很討厭的事。

　　「經歷過這一切的你，真的是，辛苦了。」

　　替孩子綁起了髮，然後從懷裡拿出了髮巾繫在細小的頸上。

　　將霧丸輕輕的抱在懷裡，小小的身體，很溫暖，和在夢裡的感覺截然不同。

　　是人的感覺……

　　還活著的啊……

　　自己也是……

　　還活著的呢……

　　「老師也做了討厭的夢了嗎？」

　　「嘛……算是吧……或許是和霧丸做了相似卻又不同的夢吧。」

　　「那是什麼夢啊？」



　　覺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被人撿了回去。

　　睜開眼發現，有位很老很老的老人，笑著對自己說：

　　『你是個厲害的忍者啊……死掉太可惜了，想做一點不同的工作嗎？』

　　『你……在……說什麼啊……』背上的傷，讓自己提不起氣來發聲。

　　『和現在比起來，雖然不是很危險的工作，薪水也不高。可是偶爾換換跑道也不錯，對吧，土井半助。』

　　看著那間乾淨的和室，他想，那就繼續走下去吧。

　　他成為了老師，偶爾出出差，殺人的量比以前來的要少許多。

　　但無所謂。

　　他依舊是不愛惜自己的，每一次都完美的完成了工作。雖然，老師才是他的主業，那些出差才是副業。

　　土井半助，二十二歲，依舊覺得死去了也無所謂。

　　因為沒有理由，而漫無目標的活著。

　　為了守護什麼人而努力活下去，這種話，撕裂了嘴也是說不出來，他一直不太相信這樣的事情。

　　他想，既然過去無法改變，那麼未來總是可以改變的吧。

　　即便是如此消極，也會有所改變的吧。

　　即使不能改變自己，也可以去改變他人吧。

　　雖然現在的他還沒有餘力。

　　偶爾和同事開開玩笑，然後是認真教導小忍蛋們的功課，但從不參與實際課程。

　　實際課程總讓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也有兩個人，是這樣的教導自己。

　　那個令人懷念的。

　　父親和母親。



　　「霧丸做了什麼夢呢？」

　　看著孩子的大眼睛有點睡意，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

　　「老師好奸詐，自己都不說。」

　　「是嗎？好吧，那就告訴你好了……」裝模作樣一番，看起來像是要講鬼故事的氣氛。

　　「不、不要了，我又不想聽了。」

　　「可是我很想說呢。」

　　「我才不想聽老師說謊話呢！嘖嘖，不要以為我才十歲就可以這樣騙我喔。」

　　苦笑，「因為霧丸很精明嘛。」

　　「對啊。」點點頭，十分神氣的樣子。

　　孩子小小的手輕輕了握住了自己的，溫溫的，小小的，還會跳動。

　　在這樣感受到寂寞的夜晚。

　　在那樣沒有溫度的夢裡。

　　土井突然覺得胸口的某一處激烈的疼痛起來。

　　「土井老師……我想睡了……」

　　「但是因為做了惡夢所以睡不著嗎？」

　　「……」霧丸縮在土井的懷中，手還是緊緊著握著，「不會了……因為老師的手很溫暖。」

　　「這樣啊……」

　　「嗯。」

　　像是怕失去了，於是努力的，握著。

　　像是怕失去了，於是用力的，抱著。

　　「晚安。」

　　「晚安。」

　　

　　故事無法改變，未來卻可以。

　　如果，當時沒有萌生想要走下去的念頭，便無法相遇。

　　即使過去已成亂結的線，從今開始，慢慢改變就行了。

　　平緩的……雖然不筆直……

　　卻能夠這樣安心。



　　─回歸之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