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藏

　　《冷月光》

　　他開始習慣一個人的時候待在某個地方。

　　並不是景色特別之地、也不是回憶之地、更不是約束之地。

　　只要是在那個地方，心裡就會特別平靜。

　　於是，漸漸的喜歡上了那個所在。

　　在冷月光之下。


　　已經不是第一次帶班級了，即使是如此，還是覺得一年級的孩子特別的令人頭疼。

　　拋棄了手上的火藥，選擇了粉筆，拋棄了過去，選擇了普通的教職。

　　土井有點覺得不可思議。

　　現在的自己是個有著神經性胃炎的忍者教師。

　　「我是你們的老師，土井半助。」微笑著打了聲招呼，看見幾個小頭顱有禮貌的行禮。

　　忍不住想著，這些小孩究竟是為了什麼才來到了這裡，為了什麼想要當忍者的呢？

　　那樣小小的孩子。

　　正值吵鬧的年紀啊……

　　「……請問……」

　　黑髮的小男孩舉起了手，雖然有著稚氣的臉，卻有著可以看出削瘦吃苦的體型，眼睛大大的，很沉靜。

　　「有什麼事嗎？霧丸。」這是他第一個記起來的人名，在學生冊上，只有那個名字沒有姓。

　　是個已經沒有過去的孩子，或許該說，過去有過的，全都忘記了。
　　
　　不是刻意遺忘了。

　　而是因為年紀太小，自然而然就什麼也沒有印象了。

　　受到戰火的波及，而失去了所有的孩子。

　　「請問……當忍者可以賺很多錢嗎？」

　　「錢啊……」

　　「可以嗎？」

　　看著那樣期待的眼神，也不知道該不該說真話才好，於是話題一轉，問道：

　　「為什麼想要賺很多的錢媽呢？」

　　「啊……為什麼啊……」

　　即使是很短暫，也可以察覺出來一瞬間低落的表情．小男孩笑著說，「因為錢很重要啊。」

　　「這樣啊……」點點頭，表示理解。

　　但是，其實生命是更重要的吧。沒有了錢就活不下去了，這應該是那個小男孩的想法吧。

　　他很在意，就是很在意。

　　為什麼會特別在意呢？

　　土井不僅一次的在夜間想著這樣的問題。

　　因為相似的背景？

　　所以才會有種遇到同類的想法，因為這樣，而感到在意？

　　不……

　　搖搖頭。

　　他和小男孩是不同的、

　　求死與求生，在本質上來說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小男孩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很努力的……為了自己的生命，活下去。

　　和自己不同。

　　坐起身，這一夜是怎麼也睡不著了。難以成眠的夜晚，明天還得要上課呢……就不能好好的放寬心睡一覺嗎？

　　這麼對自己說著。

　　突然覺得有點白痴。

　　拉開門，準備跳上屋頂，卻意外發現站在門外的霧丸。

　　露出寂寞表情的孩子。

　　「睡不著嗎？」

　　「嗯。」

　　「要和我一起賞月嗎？」微笑著，指著屋頂。「老師找到的秘密場所……」

　　「只和你分享，可不能告訴別人啊。」

　　一個人的時候會感到寂寞，如果放置不管，寂寞就會擴大。

　　然後，誰也無法將自己救出。

　　於是，放任自己溺斃。

　　將還不成熟的他抱在手中，輕鬆的跳上了屋頂。

　　瞇起眼彷若月光如陽。

　　「很漂亮對吧？」

　　「嗯。」

　　「這樣的月光，就不會讓人害怕了對吧？」

　　霧丸抬起頭，微微的驚訝。

　　「是不是很討厭月光呢？」土井道，「即使是討厭，卻仍不能擺脫這樣的情景吧，刻意要讓自己在這種環境下……」

　　算是種自我懲罰。

　　在那樣的月光下燃燒起來的火，失去了一切之後，突然討厭起了那樣的月亮，但是……

　　愈是討厭，卻又愈不能逃離。

　　反而開始刻意的想要讓自己浸淫其中。

　　要記著、要記著。

　　不可忘卻那日所發生的事情。

　　「我……其實不懂……」吸吸鼻子，小孩的特有鼻音，黏黏地……有些可憐。「只是……睡不著的時候，就會想要看看月亮……好像有點害怕……可是又不能不看……」

　　「在這裡很不自在嗎？」土井問。

　　霧丸沒有回答。

　　「因為都是一個人的關係，所以學園裡那麼多人的環境，反而更覺得寂寞了對吧？」

　　一直以來不被自己所察覺的寂寞，或者該說是刻意隱藏起來的。在這樣熱鬧的地方，反而突顯了出來。

　　「嗯。應該是這樣的吧……」

　　「我也會喔。」

　　「土井老師也會嗎？」

　　「會啊。」

　　「那要怎麼樣才不會有那種感覺呢？」

　　「突然這樣問我也……」
　　
　　有點困擾。

　　二十五歲與十歲的距離。

　　成人與孩童的方式是完全不一樣的……即使是說出來，這個孩子可能也不能理解吧。

　　「因為……我好難過……」

　　土井看著孩子，那個即使是說出了難過的字眼，卻一滴眼淚也沒流的孩子。

　　不是假裝堅強，而是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了。

　　輕輕的將手放上了那梳的漂亮的黑髮上，小聲說著，「即使是說你『一個人』不孤單不寂寞，那也是騙人的……不過老師會一直在這裡的。」

　　「有人陪伴著，就不會了吧。」握住那小小的手，「有溫度的……不是冰冷的……陪在你身邊啊。」

　　「這個地方很漂亮吧？」

　　霧丸點頭。

　　「那……這裡就送給你吧。」

　　「送給我？」

　　「給你。」

　　「我的？」

　　「嗯。」

　　霧丸笑了。

　　寂寞的時候，有著這樣的歸屬，一想到，便會開心不已。

　　對吧？

　　孩子，這個送給你。

　　所以，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

　　我把這份歸屬送給了你。

　　這樣，我們都不再寂寞。

　　在這個冷月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