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藏

　　我曾經收過一封信。

 

　　直到三十歲的現在還印象深刻，雖然信的本體早就已經遺失，但內容卻從來不曾自記憶中抹去，對記憶力極差的我是極為難得的事。理由並不難猜，只是單純寫信的人相當特別罷了。

 

　　就讀中學時手機和網路已經非常普遍，能夠接到手寫書信的機會實在少得可憐，這封來自哲的信件我並沒有留下那的確是一大失算，黃色再製紙上有著墨跡。

 

　　哲的字雖然整齊，但多少帶著中學生的青澀，不過比起寫字奇醜無比的我而言，那樣乾淨的字的確讓人感到訝異。但和令人平靜的字體比起，內容可就相當不可愛了。

 

　　或許一個男孩子開始想以寫信的方式給同性這個行為，一開始就是不可愛的事吧。那時的我確實這麼想。

 

　　青峰君，謝謝你。

 

　　黑子哲也

 

　　黃色再製紙上只留有簡單的感謝。

 

　　因為太過憤怒而忍不住將那張紙揉得稀巴爛，最後丟到垃圾桶裡，回家的途中懊悔著自己的行為而顯得腳步遲緩，連胃也忍不住痛了起來。即使升上了高中，和哲再度相遇，並且又重新回到了朋友的位置，我仍然感到懊悔。

 

　　一面幻想哲究竟是用著甚麼樣的表情提筆寫信，一面也害怕著哲會將舊事重提。

 

　　但到了現在，哲從未開口提起過──或許該說，沒有機會開口。

 

　　從大學畢業分別後，已經渡過許多年沒有哲的時光。但和那封信一樣，我沒有忘記哲的長相、聲音，甚至是兩個人一起的回憶。

 

　　蒼青色眼睛，如同針葉草的嘴唇，曾經有過毫無掩飾的情緒起伏的臉，以及特有無機質聲調。身高在男性中並不算特別高，但也稱得上是標準身材，指骨因為長期籃球鍛鍊而顯得粗大，偏瘦的體型使得腿看起來特別有稜角，只是碰觸就會感覺到被刺傷的程度。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黑子哲也。

 

　　數秒、數時、數日、數月、數年，層層疊疊累積而下的時間，在這個時刻才終於想起，雖然還記得細微部分，但事實上，忘記的部分也相當多。就像現在，我突然忘記哲的聲音。

 

　　雖然可以用文字形容，但事實上聽見的聲音又是如何？不管如何從腦海中搜索，哲的聲音也絕對不會像CD播放般重現。

 

　　於是懊悔事又增加了。

 

　　想和哲聯絡，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是現在、立刻、馬上。但已經失去聯繫許多年的我們，就算想拉下臉去央求五月或是其他人協助，大概也不會得到理解也說不一定。

 

　　這念頭多少也是我心中那不必要的自尊所造成，雖然非常清楚，但我依舊無法突破。

 

　　這都是因為我喜歡著哲所導致。

 

　　和哲聯絡，那麼就必須要勾起那令人痛苦的單戀回憶，對於我而言實在太過殘酷──這裡由當然用過好幾次了，於是就這麼拖拖拉拉，到這個年紀仍舊放不下，多少是我自作自受。

 

　　正因為如此，才下定決心要尋找新戀情，就像今天一樣，經由職場前輩所帶領的聯誼會，這大概是出社會後唯一能夠和異性有長時間交流的時刻．但即便如此，腦中還是會忍不住想起哲。

 

　　看樣子，這次的聯誼應該也會以失敗告終。

 

　　「啊……青峰君的職業是警察？身材非常的高大呢。」

 

　　坐在對桌的女性刻意壓低身體，在我視線範圍內可以將那用胸罩撐托出的豐滿胸部一覽無遺。面對明顯賣弄風情的行為，即便對胸部有相當程度興趣，也會失去興致。

 

　　「那傢伙啊。」坐在右手旁的前輩拿著酒杯灌了一大口啤酒，開口：「青峰這傢伙啊，可是我們局裡的王牌啊，啊！對了對了！他高中的時候還有打過籃球，聽說那個時候可是個大名人啊。」

 

　　真是感謝你的多嘴啊。我無力地想。

 

　　在聯誼中拚命賣弄我的長項，前輩的腦袋未免也太不靈光。雖然能接收到女性目光多少會感到自豪，但會被名氣吸引的女人我也敬謝不敏。對初次見面的女性這麼說有些殘酷，但只憑著外在條件或者是職業便主動出擊的女性最初便對我毫無吸引力。

 

　　有張美麗的臉，甚至是令多數人稱羨的身材，但這樣的女性根本不在我守備範圍內。

 

　　「真的？哇啊！好厲害呢！」

 

　　「沒錯沒錯，而且啊還長得這麼高，又有張還算不錯的臉蛋，雖然腦袋是笨了點……」

 

　　「腦袋笨那點就可以不用說了吧。」對於前輩的毒辣，我不滿地回應。

 

　　「啊啊！少囉嗦，我可是前輩啊！前輩！你乖乖地聽就對了！」前輩有些裝模作樣將手圍在嘴唇上，做出了聲筒的形狀。「看了那麼多漂亮的女人，你竟然還表現得一臉無聊的樣子，也太跩了吧。要不是你說想忘記暗戀的那個對象，我可不會帶你來砸自己的腳啊。」

 

　　這傢伙肯定喝醉了，真是麻煩啊。若是等一下得負起責任將他帶回去的話那就更麻煩了，不……該說若是他再講下去，或許我會因為再也無法忍耐而痛揍他一頓也說不一定。

 

　　在權衡利益下，我選擇找藉口提早離開聯誼場所，只留下那一群已經開始因為他人私事而聊得興高采烈的人群。

 

　　「那傢伙到了現在還對初戀情人──」

 

　　這麼說來，究竟是誰說過初戀這個話題呢。

 

　　腦中確實浮現了某個人笑著說『人的一生最難忘的大概就是初戀』，雖然想不起來說話的人是誰，也多少覺得這麼說有些太過武斷，但事實上對某部分人而言便是如此。

 

　　我也是其中的一員。

 

　　還記得第一次摸到哲的胸口時，從接觸的掌心和皮膚慢慢流入脈搏躍動。那是十分平緩的心跳，只是聽著便心靈沉靜，甚至昏昏欲睡。在不斷反覆確認的過程之中，漸漸記住頻率。

 

　　第一次理解了喜歡，那其中並不摻雜親情的成分，只是脫去了許多友愛雜質後存留下來的情感。

 

　　每當想抑止住藏在左胸內的那顆心臟跳動，期望哲不要察覺到自己的慌亂，然而愈使盡全力愈帶來反效果。無法隨著意識自由控制的心跳聲，對於那時還處在青春期的我而言，除了困窘之外似乎很難再用其他的文字來形容。

 

　　青峰君的心臟，跳的很快呢。調侃似的，從那平板冷淡的聲調組合而成的語言──啊，我終於想起來了。

 

　　走在夜道上，因為時序即將進入夏天，所以空氣顯得特別窒悶，雖然穿上短袖，仍無法掩飾身上因汗水而黏膩。想到房間還堆積著沒有洗的衣物，就一鼓勁懊悔自己為什麼要在難得的休假日參加無趣聯誼。

 

　　就算是沒有戀愛對象，到今天也該徹底麻痺才對。

 

　　下定決心離開哲的身邊開始算起，我不就這麼過來了嗎？就算感到孤單──不，我從不曾感到孤單，只是覺得心臟特別寒冷罷了。為了溫暖這具身體，等一下還是繞道到便利商店買幾瓶啤酒吧。

 

　　挑選自己喜歡的啤酒，配上冰箱裡的下酒菜，應該也可以算上是不錯的自我安慰，在入睡前看精選影片，並且打一次久違手槍。沒錯，今天就這樣結束吧，不要再想起哲了。

 

　　就算在夢境裡也不應該再去想他。

 

　　我非常清楚明白，就算是想他又能獲得什麼？他永遠不可能知道我的想法，而我們也不可能再並肩而行。手機號碼早換過好幾次，這期間還進行出國警員進修學習……在這段期間，從來沒有聯絡過的我們，大概也只能默默結束吧。

　

　　失去最好的朋友，同時也失去喜歡的對象。

 

　　這樣複雜的心情，要到哪一天才有可能排解呢？如果可以，我還真想知道。

 

與你所在的世界

　　後記：

　　IF設定下去跑的架空故事，一個不小心年紀就設定成三十歲了。
　
　　總之，猛一看似乎是個糾結故事，但請大家用著夏日風情的感覺去閱讀吧。

　　雖然目前才寫了一半，但還是以每個禮拜五更新0.5篇的速度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