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藏

　　晚上開始習慣喝酒。

 

　　平常因為工作關係而特別控制飲酒量，自從來到這房子後，也漸漸不在意起來。哲的酒量並不好，往往淺嘗則止，帶著微醺的感覺就非常舒服了──他本人如此宣言，所以我也試著學習哲的喝法，但大概是因為我運動量較大的緣故，酒精在體內總是很快地揮發作用，於是從原來的兩杯慢慢變成三杯，接著反而更加上癮，不將拿出來的酒飲盡就決不會罷休。

 

　　畢竟是寄居，我多少也感到不好意思，然而哲卻毫無所感，只是一股勁地替我斟酒。

 

　　由於晚上並沒有適合打發時間的活動，也沒有電腦或電視這類的產品可以使用，雖然哲曾經提議晚上可以進行閱讀，但無奈我只要一打開書本便會昏昏欲睡，所以只要一進入夜晚吃完晚餐後，我便會和哲兩個人坐在沿廊喝酒。

 

　　大多時候我和哲會保持沉默，和去參加聯誼或是朋友聚會有所不同，我並不需要刻意去附和對方的話語，或者是試圖表達自己的主張。和哲在一起十分輕鬆，就算彼此不開口也毫無尷尬。

 

　　由於對酒的需求增加，所以平常一禮拜只去一次的商店，逐漸變成兩天一次的頻率。我害怕和太多人見面會被察覺奇怪之處，於是對於到鎮上的行程並不熱衷，最後就由同樣不常出門的哲來負責。

 

　　雖然不多，但哲每次回來總是會提著幾袋食物，因為沒有交通工具，所以回來總是一臉疲倦。而我也沒有閒著，趁著哲出去的時間整理庭院，還有附近環境探險便是我主要任務，當然，後面那項任務完全屬於個人興趣，算不上苦差。

 

　　即使花大把時間，庭院整理依舊沒有太多進展。倒是在房子探險時發現藏在倉庫的腳踏車，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修好腳踏車，如此一來往來商店和家裡的距離或許對哲來說便不會難熬也說不一定。

 

　　今天的哲喝得特別多。酒精作用在皮膚上透出深紅色，連藏在衣襟內的頸子也不被放過。看起來總是相當有神的雙眼，也因此看起來無精打采微微垂下。

 

　　「……好熱。」

 

　　哲將杯子裡最後一口啤酒飲盡。酒因為放置太久而失去了原有冷度，變得像體溫一樣，因為口感並不好，所以哲難得直率地皺起眉頭。

 

　　逐漸進入夏季的天氣特別乾燥，溫度也比前陣子還要來得高出許多，就算是住在較高的地方也開始難以忍受，雖然穿著看起來透氣性高的和服，但經過酒精催化後的體溫並不是簡單可以平復。

 

　　哲的雙腿懸掛在沿廊外，被黑夜包覆著的天空灑下星光，就算再怎麼想忽略，我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往哲裸露的部位望去。

 

　　最初待在這片黑夜之下的我，曾經因為沒有光害的天空景象而驚訝不已，只是坐在沿廊上抬頭仰望星空，就可以打發一小時以上的時間，但習慣之動人風景後，我的注意力逐漸可以轉移到哲的身上。

 

　　我們距離十分相近，所以憑藉著天空與紙門透出的人造光，我便能清楚地將哲的行動盡收眼底。

 

　　「結果青峰君最後當了警察……」

 

　　喝醉了的哲比平常還要來得饒舌，由於每次都有相同感嘆，所以我並沒有太過驚訝。雖然清醒時一直沒有深談過，但哲應該是對於我最後沒有選擇籃球感到驚訝吧。

 

　　我並非是因為逃避籃球而放棄籃球，曾經想過以職業籃球為目標的我，最後卻因為手肘舊傷的緣故而不得已放棄。

 

　　很難形容當時的感覺。

 

　　在沒有人可以商談的情況下，要拋棄一直以來的夢想非常困難。但擺在眼前的現實就是如此殘酷，老實說，我因為選擇終於下定決心放棄籃球而鬆了口氣。選擇當警察也並非偶然，這是經過家族會議深談後的結果。

 

　　我並沒有和哲說過這些事。

 

　　「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真是太好了……」哲的手指從領子後方順到衣襟，交疊在胸前的布料因為他的動作而敞開。「但是，這麼重要的事卻沒有向我提過……就連要去美國也沒有聯絡……沒有聯絡……嗯……為什麼沒有聯絡？就算只是說一句話也好……」

 

　　那全都是因為看見了火神向你告白的緣故啊。

 

　　無論如何都無法站在你的面前。由你所在中心所組成的平衡點，在瞬間崩毀。

 

　　如果接到你的電話得到你和火神在一起的消息，那我一定會痛哭好幾天吧。同時我也意識到，總有一天，我必須接到你的來電，而來電內容一定和你所交往的對象有關。

 

　　我無法忍耐。

 

　　因為喜歡著哲，而無法忍耐。

 

　　「還以為青峰君討厭我了……所以感到很難過……」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啊，只要想想就可以知道了吧？認識那麼久，你還不了解我嗎？」

 

　　哲絕對喝醉了。

 

　　就算是喝醉而不停抱怨，我竟然還覺得這樣的哲非常可愛。雖然『可愛』兩個字用在男人身上多少有些違和感，但從詞彙有限的腦袋中能想出來的形容詞也就只有一個而已。

 

　　「……不了解喔。」哲的語氣非常平緩，眼睛在我的身上停滯緊接著有了焦距。「因為認識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從來不覺得自己了解青峰君，就像青峰君不了解我一樣……」

 

　　雖然很不甘心，但哲說的都是事實。

 

　　「是不是我說錯什麼，還是因為和火神君太過親暱而不小心忽略你呢……不停想著，卻沒有找到解答。」

 

　　蒼青色的眼睛，反射出玻璃彈珠碎裂後特有的折射。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我並不是因為要讓青峰君道歉或是有罪惡感才說這些話。」哲略有不滿，「看到青峰君來到這裡，老實說我鬆了口氣……你並不討厭我，還特意來到這裡找我……我很開心。」

 

　　自己是被在乎的。雖然已經經歷過那麼長的時間，但知道自己被哲在意著的感覺十分幸福，感受到身體像被掏空後的甜蜜痛楚。不管哲是怎麼想的，但我的確在他心中有著固定位置。

 

　　我百分之一的機會！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道歉。

 

　　我想為我的行為道歉。

 

　　不過哲一定不會接受的吧。按耐住即將脫口的第二次道歉，我在哲的眼瞳反射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陷入恍惚神情，屬於哲特有的針葉草型嘴唇並沒有露出微笑，一如往常毫無彎曲的角度。

 

　　好想親吻他。

 

　　明明知道哲已經喝醉了，我卻因為他而神魂顛倒，無法抑止內心的熱情，卻無法傾訴。

 

　　「我並沒有討厭你啊……哲……」

 

　　我將手指悄悄地放到了哲的手背。暗自估量著動作是否超出了朋友的範圍，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想收回自己的手。

 

　　哲的身體像被火燒灼一般，熱度從手心傳到了身體內部，狠狠重擊著心臟。這感覺，就算重複上百次我也十分樂意，痛楚就像為了喚醒停止的心臟而努力作用，如同令人上癮的麻藥。

 

　　哲並沒有動作，視線也仍然盯附在我的身上。

 

　　帶著紅梅色的臉頰、皮膚，以及被掩蓋的青色血管－－所有部分都想擁抱、觸碰，就連浮上皮膚的月白傷口，我都想親吻舔舐。

 

　　「那就好。」哲躺在地板上，調整了舒適的姿勢後又開口：「青峰君的手，體溫……很低，很舒服呢。」

 

　　「……那是因為你的體溫太高了……」

 

　　哲閉起雙眼。

 

　　「月色好美……」

 

　　從服裝間隙透出的皮膚，那不常曝曬在空氣之下的部分，在星光之下隱約顯露。我沒有辦法從哲的身上轉移目光，於是只能應和著他的話：

 

　　「的確很美呢。」

 

　　「……笨蛋峰君（あほ峰君）。」

 

　　什麼啊……我不滿地推著哲的頭，聽見他平穩地呼吸聲，我也不再作聲。

 

與你所在的世界

　　後記：

　　裡面有梗。

　　這篇寫到第九章覺得很沒力，找個時間我會全貼上。

　　我需要很多悲傷的歌曲和電影才能培養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