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藏

　　青峰突然按電鈴闖入家中，大概是五個小時之前的事情。雖然多少料到會有這結果，但實際上看到青峰手中抱著夏生站在家門外，多少還是難以自持。
 
　　映入眼中是青峰皺起眉頭的臉。
 
　　「哲──」
 
　　「……進來吧。」
 
　　又來了。
 
　　黑子將青峰手中看起來不太舒適的夏生給抱了下來，因此得到解脫的夏生忍不住吐了口氣。豐潤的兩頰鼓起來，吞吐好幾次這才停下動作。
 
　　他用手指輕輕戳著軟嫩的臉頰，一面詢問著夏生想要喝些什麼飲料。實際上他的冰箱裡已經什麼東西也沒有，即溶食品也只剩下一包咖啡和一包巧克力，放在櫥櫃最下方的泡麵也不知道有沒有過了賞味期限，這種情況下實在很難拿出可以討孩子歡心的東西招待。
 
　　然而在玄關和鞋子奮鬥著的夏生，卻抬起頭笑著說：「水！」
 
　　「只要水就可以了，不用太麻煩。」青峰在一旁補充回答，對於黑子並沒有和他搭話這點感到有些不愉快，「我要寶礦力。」
 
　　「沒有這種東西。」
 
　　雖然這麼說了，青峰仍然熟門熟路似的走到了廚房打開冰箱，大概是說了些什麼，但他並沒有聽清楚。
 
　　「還真的什麼都沒有啊……」
 
　　這麼說的青峰最後還是在廚房找到那僅剩的即溶包，在選擇咖啡或巧克力之間並沒有浪費太多時間。那唯一能夠讓黑子保持清醒的咖啡，終究還是落入青峰的手中。
 
　　3LDK的房子、單人用品。
 
　　乳色咖啡杯上頭還沾有青峰的氣息。
 
　　當初應該再多買一只杯子的，然而愈是後悔就愈無能為力。曾經一度被侵佔過的物品，他絕對不能留下。
 
　　最後的即溶咖啡、個人咖啡杯、附贈的雙人沙發。
 
　　「青峰君，總之晚上請回自己家裡睡覺。」
 
　　時間是早上十點。距離一般小孩的上床時間，大概還有十一小時左右，不管怎樣黑子絕對無法容忍自己放棄底限，將青峰父子留宿家中。說到底，他也只是被青峰的自作自受所牽扯而入。
 
　　才剛回日本沒過多久的青峰，離婚消息仍在新聞上被炒的沸沸揚揚之際，接下來又是今天早上的『新歡發現』報導。
 
　　夜晚、餐館、高挑的女性。
 
　　即使沒有四目相交或是肢體接觸，但單只有那張照片，大概也可以推知端倪。暫時會無法獲得安寧，那根本就是預料中的事。
 
　　再次確認了青峰喜歡著女人的事實，多少讓他感到難受。然而，只要一再說服自己那只是多年戀慕所留下的殘餘，他便感到放心。
 
　　這並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
 
　　黑子將自己的身體緊緊挨著工作室的門，而一直保持懶洋洋狀態的二號則是和沙發上的夏生玩了起來。青峰並沒有多做表示，或是對早上的新聞發表意見，只是拍著夏生的頭，開口說道：
 
　　「房間電話響個不停……」
 
　　「請把電話線拔掉。」
 
　　「要是有記者……」
 
　　拚命找著藉口的青峰。
 
　　「……待在這裡也不會更好。」
 
　　「只要今天就好了，拜託。」青峰低下頭。
 
　　一旦被這樣拜託了，那麼他絕對說不出拒絕的話。
 
　　真是奸詐的男人。
 
　　若是拜託赤司或黃瀨，那麼應該可以受到更好的照顧。然而，青峰卻仍是走上樓來選擇了他，於此同時，他也選擇了接受。
 
　　死循環。
 
　　「那麼我先回房間工作了。」黑子低下頭，「請保持絕對安靜。」
 
　　夏生的手只是在空中輕輕晃了幾下，接著被摟入青峰的懷中。黑子關上工作室木門，看著在門關上最後一刻偷溜而進的二號，他吐了口氣。
 
　　再不工作是不行的，雖然這樣想著，腦袋卻無法冷靜下來。只要一想到青峰和他處在同一個地方、位置，心情就絕對無法冷靜。即使想搬家，身上也並沒有多餘的錢，事實上已經沒有方法可以挽回。
 
　　只能忍耐。
 
　　黑子坐回了位置上，繼續打起鍵盤。
 
 
 
　　──那個人擅長說謊。
 
　　喜歡的人、喜歡的事物，即使是自己的心情也能夠豪不在乎的說出謊言。又因為笨拙而無法圓謊，於是話語從口中吐出便變成支離破碎的模樣。
 
　　於是反覆堆積。
 
　　但謊言也不曾變為事實。
 
　　高中校園內，三樓的長走廊上有一排足夠讓人探出半個身體的窗子。總是被擦到整潔明亮的窗戶，仔細注意之下便可以發現總是透過格子窗所折返的視線。
 
　　即使想忽略也無法。
 
　　黏灼在身後的視線刺痛脊椎，無法控制呼吸、心跳，指尖早就為那視線顫抖，腳步不穩。雖然如此，玻璃中所反射的倒影卻依舊冷淡，他的視線或許同樣在不經意間盯附著對方也說不一定。
 
　　淺黑色皮膚的少年，或許還沒有察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情吧。那雙眼睛，應該也只是憑著動物性的本能才能在任何地方找到目標。
 
　　藍色染料所調繪而出的瞳孔，幾乎無時無刻地出現在玻璃反射之中。
 
　　真是可愛的人啊。這麼想著，他卻無法做出表示。
 
　　注意我。
 
　　看著我。
 
　　明明意識到這類的訊息。
 
　　然而實際上，就算沒有跨出這步，只要能夠在這反射之間得知對方的心意，那麼他便感到足夠。
 
　　他走下樓梯，手指劃過扶手，最後抬起頭。鼻息之間是身後那個少年身上的氣味，充滿鹹味的汗水、帶著微微體味，他倒不討厭這味道。
 
　　『　。』
 
　　沉穩平淡，那是這個少年叫他名字時的音調。
 
　　真是遲鈍的傢伙啊。他這樣想著──
 
 
 
　　事實上，會喜歡上青峰的理由大概和這故事相距不大。
 
　　黏附在身上的視線，只是被青峰那樣熱烈的眼神看著，手指就會忍不住發軟。即使想確認自己是不是有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奇怪的神情，也幾乎沒有空暇時間。
 
　　每一次回頭。
 
　　每一次轉角相遇。
 
　　每一次鏡中反射眼神相接。
 
　　來自十四歲青春的熱度。
 
　　大概沒有人不懾服在這熱烈眼神之下吧。在青峰還不曾理解過這其中涵義時，他就已經全盤了解。
 
　　但同時他也知道，得到不會比失去來的好──這道理。
　　
　　黑子的雙手不斷在鍵盤上滑動，明明工作室裡有兩台電腦，實際上真正有被使用的就只有一台而已，新的東西總是特別陌生，直到現在還沒辦法習慣手指打在鍵盤上的觸感，總覺得有種生澀感。
 
　　然而腦袋裡頭所堆積而出的畫面和台詞並沒有因此而消失或停止，只是難以配合上手指的速度，所以讓他感到焦躁不已。
 
　　才寫了這樣一點東西，實際上就已經耗了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非得將這個部份給寫完才算是在進度之內，在此之前他一步也不能移動。身旁的二號已經睡到打起呼嚕，他用手指稍微撫弄了那柔軟的四肢，接著又開始進行起工作。
 
　　然而不管怎麼樣努力，螢幕上的字數都沒有因此增加，劇情理所當然毫無前進。持續在原地打轉，不管花了多少時間也沒有功效。
 
　　無法靜下心，在這種時候無非是休息為最好選擇，但在沒有時間的情況下，其實補充點咖啡因也還算能湊合。想起那已經進入青峰胃裡的咖啡，現在他唯一的選擇只有可可粉，雖然不情願，但在這種非常時刻，也只能喝了再繼續工作。
 
　　想到必須踏出工作室心情就感到沉悶。黑子的手放在門把上，再三考慮後，終究還是緊轉至底、推開。
 
　　青峰父子正用著十分誇張的睡姿掛在沙發上頭。在炎熱的夏季，父子兩人緊緊貼附著彼此，手腳向外呈現難看的『大』字形擺放，青峰的腳更是直接跨出沙發扶手外，不管怎麼看都讓人感到彆屈。
 
　　讓那高大的身體委屈在這小沙發上，雖然感到可憐，卻也忍不住因為這畫面感到想笑。這多少讓黑子想起在大學外宿時期，青峰那不符合日本平均男性的身高帶來多少不便，找盡理由只為了進入租屋處的青峰，在準備上床睡覺前總會露出一臉苦惱的模樣。
 
　　加大的單人床，不管怎麼想都無法睡得下兩名成年男性。雖然不情願，最後仍是無法拒絕來自青峰的要求，一旦有了第一次機會，之後就再也無法拒絕。不管是在青峰懷中，或者是青峰在他懷裡，都讓人感到疼痛。
 
　　皮膚上每個細小的毛孔因為碰觸而產生被吻細咬的錯覺。
 
　　青峰的身體有著和他相同的溫度，不經意被包覆在青峰掌心內的右手，永遠都能感受到那溫柔的暖度。只要這樣，所有疼痛就可以忘卻──當然那只是羅曼蒂克的錯覺罷了。
 
　　所謂的愛情有可能是錯覺。
 
　　喜歡上男性也會是錯覺。
 
　　青峰的眼神也有可能是錯覺。
 
　　只要這麼想著，就可以合理正當化逃避行為。
 
　　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喜歡的人得到幸福更來的重要。婚姻、支持著一生的女性、擁有喜歡的事物、孩子、美好的家，雖然人類都有自己的壽命，然而在臨終前，青峰一定可以從這人生得到最好的愛。
 
　　只要喜歡上女人，那就可以忘記中學對同性曖昧的性衝動。黑子這樣認為。
 
　　當然這想法並不適用在他身上。
 
　　「青峰君，在這裡躺著是不行的。」
 
　　「……想睡。」
 
　　「這樣睡會全身痠痛，請回床上。」
 
　　「……不想回去啊……」
 
　　躺在沙發上的青峰夢囈似地說道。
 
　　「從早上就開始睡覺的NBA選手，從來沒見過。」黑子對睡眼惺忪的青峰說：「請帶二號去散步，還有買些即溶包回來。」
 
　　「你是鬼啊……要是出去被記者發現──」
 
　　「那麼就請青峰君努力不要被認出來。」
 
　　淨說些沒可能的事。青峰一面抓著頭小聲抱怨，一面從沙發上抱著夏生坐起身，指節粗大厚實的手掌揉亂了藍黑色頭髮，露出有些不情願的表情。
 
　　左手無名指上一圈淺白的膚色，上頭原本所擁有的銀色婚戒早被摘除而下，然而那圈像火傷的痕跡並沒有因此消失。
 
　　在婚禮的會場上，他看過那被精心挑選過的鑽戒放在紅色羽絨布上，然後分別戴入男女雙方所屬的無名指之上。那是長達十多年來戀慕結束的瞬間，所以看到這傷疤多少讓人感傷。
 
　　這讓黑子想起青峰剛去美國的那些日子，他為自己買了簡單的銀戒指，帶在無名指上後，剛開始還不太習慣，總覺得左手沉甸甸的難以行動，習慣了以後卻又憐惜了起來。
 
　　原本只是拿來欲蓋彌彰的戒指，即使後來在青峰結婚後取下，他也沒有丟棄的打算。在那個時候，左手也留下宛如燒傷的曬橫，一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
 
　　陳年舊傷痕，即使不再感到疼痛，看在眼裡還是難免有些彆扭。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青峰的指腹緩緩滑過了他的手指，最後坐落在那曾經也有著銀色戒指存在的無名指上。
 
　　「……哲？你在看什麼？」
 
　　不，青峰肯定是什麼也沒想吧。從中學時期一直到了現在，幾乎都是以著腦中直覺和能運作的男人，不管怎麼樣都不會發現他的想法才對。
 
　　「只是覺得很奇怪，青峰君的皮膚這樣黑，還是可以留下曬痕呢。」
 
　　黑子向後退了一步，若無其事退開。而青峰的手並沒有追上，只是保留著剛才觸撫時的型態。
 
　　雖然猶豫著自己的舉動是不是不太自然，然而不管怎麼樣，他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
 
　　「啊，這個啊。」青峰將手順勢高舉而上，右眼微瞇，「總有一天會消失的吧，就像你的一樣。」
 
　　又熱又疼痛，被那粗糙的指腹、掌心，甚至是語言所碰觸的地方，都無一可避免。
 
　　即使想再多說些什麼，那也是毫無用處。
 
　　「青峰君……」
 
　　「哲……」
 
　　「請不要這樣。」
 
　　請不要這樣。
 
　　不斷在心底重複著，重複著。就算是如此，也無法阻止任何事情才對。

































　　後記：

　　厲害的狗仔隊，以及感覺上經常出入黑子家的厚臉皮峰。
　　
　　是說我一直覺得曬痕是很奇妙且有趣的東西，總是在不自覺中自己出現呢。一面寫著，一面忍不住想著自己真的有手部迷戀。

　　如果青峰可以把小黑子的手吃掉就好了。

　　然後這回終於有寫到當初在out of bound 中提到的黑子的戒指，嘛......是煙霧彈啊，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交往的人呢。

　　可愛的小把戲。

　　然後，如果這篇喜歡的話，還是麻煩點點拍手圖案或到鮮網投投票吧。

　　－－不這樣的話我都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看。（倒地）